為基督徒奔波的人—石田三成與26聖人殉教事件

一般後世的文獻都把石田三成寫奸臣。的確，連活在戰國時代，編著『日本史』的路易士．佛洛伊斯都形容三成是基督徒的敵人、心懷嫉妬，是個野心家而且傲慢、惡行做盡的人。

不過在佛洛伊斯完成了『日本史』後卻發生了26聖人殉教事件，他再次為事件執筆，究竟他在此書中如何記錄三成在事件中的所作所為。

背景簡略

文祿5年(1596年)10月一艘來自呂宋的西班牙船艦聖菲利浦於土佐對出海面遇難漂流，於是豐臣秀吉下令沒收船艦。同年12月，秀吉再次頒布禁教令，並指示今次要捉拿方濟各會會士及所有基督教信徒處刑。

禁教令

禁教令其實在9年前，即天正15年(1587年)已經存在，但為了維持與基督教國家貿易，只要傳教士的活動不太高調，官方都會隻眼開隻眼閉。

為何豐臣秀吉要再次逮捕基督徒呢？到目前為止仍然眾說紛紜。

根據西班牙方的説法，因為船上的人散播謠言，說要用傳教的方式令日本國民改宗，繼而用武力奪取日本，故觸怒秀吉。

另外，亦有説秀吉想沒收船上的巨額物資。到底是何種原因，現在已無從稽考。

但為今次的禁教令何只針對方濟各會呢？有説方濟各會比耶穌會遲到達日本，沒有遵守「曖昧」的禁教令，加上聖菲利浦號上剛好有方濟各會的傳教士，所以就成為今次教禁令的目標。而執行這次的禁教令的人就是當時的京奉行石田三成。

誰是基督徒

「你根本不明白你自己在說甚麼，對殿下的意思也不理解。殿下並不希望把全部基督徒處刑。如果是這樣，便要把住在這個城市的二、三千人殺死。在這麼多人隱藏自己信仰的時代，我根本無法清楚你是不是基督徒，而你亦無法知道我是不是基督徒。所以希望你不要説這些無意義的話。」

治部少①看到名單最初部份有高山右近的名字時便說：

「為何這個人會出現在此名單？難道他最近才成為基督徒？十年前，殿下命他捨棄信仰，他因抗命不從而受到處分。殿下念在他立過許多功勞，最後只沒收其領地。對於像他一樣的領主來說，簡直如被取性命。後來為了顯示慈悲（應該指豐臣秀吉），經過數次才容許他（高山右近）會見（豐臣秀吉）。既然是這樣，你為何又重新公開他是基督徒的身份？我是不會承認這樣的事情，也不會承認這份名單。還有，在耶穌會神父之家安排看守人也不太適合。那個家是現在身處於長崎，殿下的翻譯官陸若漢神父②的。」

①石田三成的官職，古時一般以官職互相稱呼
②精通日語的葡萄牙人

這冗長的講話是記錄於佛洛伊斯所著的另外一本書『二十六聖人殉教記』中。三成看到當時正在製作基督徒的名單時感到事情不尋常，於是就對負責人——長谷川右兵衛説。

長谷川右兵衛便回應：

「雖然那個家是翻譯官的，但那裏時常有幾個神父和助修士出入。因為他們在傳教③，一定要像修道者之家一樣，也要在神父之家安排看守人。」

治部少聽完長谷川右兵衛列舉各種的理由後，就如是説：

「殿下把這個地方的管治和這件事件交給我。你就安心回家。我很了解自己該做的事情。」

長谷川右兵衛沒有任何回覆，就羞愧的離開。

③原文是”教え述ベ伝えている”，不太明白，看前文後理，翻譯成傳教好像比較適合

被三成如此責備，長谷川右兵衛心裏應該相當憤怒吧。連我在400年後看到這段話也感到尷尬，何況是長谷川右兵衛。

有趣的是，佛洛伊斯説三成自己亦不確定，最後還是「形式上」在神父之家安排看守人比較妥當。那麼三成如此激動地把人罵走所為何事？

這裏提到的長谷川右兵衛相信就是長谷川守知。網上的花邊文章説在關原之戰時，守知在佐和山城假裝協助籠城，卻與小早川秀秋內通，引秀秋軍入城令佐和山城陷落⋯⋯對三成有多怨恨啊。畢竟是花邊文章，不能盡信。

另外中野等氏的『石田三成傳 (p465)』指長谷川守知「被稱為」是三成父親正繼的表／堂弟，關係真是錯踪複雜。

有人能提供更多資料嗎？

跳出又跳入的命令

回歸正題，佛洛伊斯如是繼續記載之後發生的事情。

12月11日秀吉突然向三成下達命令，説要把全部神父處刑。佛洛伊斯寫到三成故意沒有答覆秀吉，也沒有為基督徒辯解。但是，到了第二天12月12日，三成卻登城再次向秀吉確認昨日的命令。

「昨日殿下命令我把全部神父處刑，敢問殿下是指哪一位神父。如果要連跟隨葡萄牙人的船而來的神父都包括在內的話，請殿下明示處刑的理由。」

於是秀吉就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偉大的夢想，講是講非下刪三千字，這裏就不作翻譯。終於得知秀吉要處刑的對象是不包括耶穌會的神父。

也難怪三成會如此疑惑。早前明明就指示捉拿方濟各會的人，現在又說要處置全部神父。老實説，在我翻查禁教令和伴天連追放令的資料時，對各種規條也感到一頭霧水。

不過三成如此膽大包天地質問詢問主君對神父處刑的理由，算不算欺君犯上？主君下命令一般都被視為「莫須有」吧，身為小薯仔都會想避之側吉或是唯唯諾諾，免得自招麻煩。難道三成吃了雄心豹子膽？

命令接受態度照舊

在這之後，關於製作名單的事佛洛伊斯亦有記載。

三成派遣代官到京調查修道者的信徒的和那個家④出入的人，再向三成呈上名單。

代官一開始接到一份以耶穌會信徒為主的170人名單，但代官指人數太多，他想要的不是耶穌會信徒名單，而是需要修道者及其信徒名單⑤。對方再交出一份47人名單後，代官説治部少已經看過這份名單，但治部少仍然認為此名單人數還是太多，要代官向名單裏的人逐一查問是否修道者的信徒。

④不確定是指哪一個家，估計是修道者之家之類
⑤耶穌會信徒與修道者信徒被視為不同群組

可惜事與願違，無論三成如何把耶穌會人員排除於名單外，在大阪還是有耶穌會三名教徒被捉拿。對於這三名耶穌會的教徒，佛洛伊斯記錄了三成對宇留岸伴天連（Gnecchi-Soldo Organtino）的說話。

雖然很不幸，但在向殿下報告前，現在有一件事需要考慮。
幾日前，我向殿下稟告在翻譯官家裏的老人和司教已經離開京城回去了⑥。神父們為了表示對殿下的敬意，一心潛伏於長崎。如果今次向殿下提及這三人是來自翻譯官（陸若漢神父）在大阪的家，而且其中一人是助修士，另外二人是同住人。

殿下不知道翻譯官在大阪有房屋，更不知道那裏有人居住，殿下以為（翻譯官）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都沒有房屋。

（如果殿下知道了有三名耶穌會的教徒被捕）恐怕殿下會更憤怒，就像一開始下的命令一樣，把所有耶穌會的人處刑。常言道，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就當那三人不在那裏吧。他們的犧牲可以救回全部人，我認為那樣會比較好。

雖然很對不起他們，但只能在兩個壞方法中取一個傷害比較小的。不過，還是應該要和大阪奉行說一聲，如果他能釋放他們的話，我會很高興，並且會裝作視而不見的。

⑥估計是指長崎

三成這樣說真的沒問題嗎？被秀吉發現可隨時被追放。還有三成為甚麼會認為「大阪奉行」會因為自己的「高興」而鋌而走險？是愛還是責任？

玩笑開到這裏，如果「裝作視而不見」的這句說話是貨真價實出自三成口中，看來這位治部少也不全是個墨守成規的老實人。

還有，應該快要到殿下下令處刑的時候，在這段時間我會嘗試有沒有其他方法釋放他們，我會盡量推廷處刑的日子。

關於刑罰方面，殿下要削去他們的一對耳朵和鼻，我已經向代官交待只需切下一邊耳朵。

其他事情在京城裏都知道了吧。耶穌會現在要潛伏，不生事、不要讓人看到你們仍然積極（傳教？拯救同伴？），否則我就沒辦法再幫助你們，還會自招滅亡。如果不按我說的做，拯救他們這件事就不用再想了。

最後請把所有的事情詳細地告知陸若漢神父。

典型的山高皇帝遠的例子？事件發生在京阪，秀吉也是身在京阪，但似乎秀吉不會過問執刑的事情，還是説就算知道三成沒有如實地行刑也放任他？還有第三個可能性就是，刑罰方式是三成為搏取好感而自說自話。但搏得西方傳教士好感後，對三成接下來在日本的生涯有何用處？如果説秀吉毫不知情又比較難解釋，始終會有人閑言閑語。三成在豐臣政權的位置真令人感到耐人尋味。

作為參考，聖菲利浦號（引發起二十六聖人殉教事件的船艦）遇到海難在文祿5年（1596年）10月飄流至日本。而當時震驚全日本的「慶長伏見大地震」恰巧是同年的9月5日發生，比聖菲利浦號事件早一個多月。應該在忙於重建伏見城的秀吉還能處理禁教事宜，真是位親力親為的主君。

事件來到翌年的1月2日，石田三成再送出一份信通知代官，上面寫到秀吉突然下令要在第二天行刑。於是宇留岸伴天連和教徒們在第二天來到行刑的地方，發現執行人只是切去被捕基督徒的左耳耳珠部份。佛洛伊斯在書中感嘆，三成這樣做應該是因為他仍然期待着這些被捕基督徒還有機會被拯救。

最後26位被捕的基督徒在長崎殉教。

讀這本書的時候非常困難，許多有關基督教的字詞，加上自己日語能力仍然有待改進，還是依然把有關石田三成的部份看完，再整理成文章。

當中一段，是佛洛伊斯記錄其他神父的對石田三成的感想：我們沒有要求過任何的幫助，但這個未信者卻為了我們與「王」⑦交涉，真是神的旨意。

⑦豐臣秀吉

神父們在殉教事件中形容的三成與佛洛伊斯在『日本史』中形容的三成似乎有點出入。或許兩個性格都是屬於三成，只是大家站於不同立場去看這個人。人本來就是多面性，不能一概而論。

隨著越來越多人喜愛三成，相信對他的研究亦會越來越多，希望屆時會有更多不同的觀點和大家分享。

參考

『日本二十六聖人殉教記』　聖母の騎士社　路易士．佛洛伊斯著　結成了悟譯
『石田三成伝』　吉川弘文館　中野等
日本二十六聖人
サン＝フェリペ号事件